弟子游笔论前身(2)
明朝
后藤带着清玄来到一座高大的门楼前,门楼的气派显示出主人的地位和财富。清玄暗自称奇,在日本,一个商人是绝不会有这样雄伟的门楼的。后藤上前叩门,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仆人,后藤道:“我们是与何先生约好的,何先生在家吗?”。门人说:“请二位进来等候,我进去通禀”。两人进到门房,门人进去后很快就回来了,对两人说:“何员外在花厅迎候,请二位随我来”,两人便随着门人绕过影壁向后走去。这是一座很大的宅院,不知后面还有多深。清玄左右看着,房屋在庄严中透着典雅,穿过大小两个客厅,前面出现一池清水,约有三、四亩大。三人沿着池塘边的甬路向前走,塘中种着荷花,岸上栽着垂柳和古槐,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花草散发着芳香,长廊回绕,轩榭玲珑,清玄脸上不露声色,心中惊奇,自己是进过金阁寺的(慕府将军的驻地,日本第一园林),金阁寺好象都逊色了,正是:
幽幽雅园深,别有洞天府。
绿叶缀荷花,垂柳抚镜湖。
假山点错落,轩榭通玄路。
主人深莫测,灵境伏龙虎。
两人随着门人绕过池塘,来到一座雅致的房舍前,这里想必就是花厅了。但见门内站着一人,中等偏高的身材,体态雍容,头戴黑纱逍遥方巾,身穿深棕色的锦袍,外罩皂纱员外敞,足登官靴。看脸上,约有四十几岁的年纪,生得面如冠玉,眉如弯月,目似朗星,鼻若玉柱,齿白唇红,三绺长髯,飘洒胸前,双眼有神,仪表端庄,这想必便是主人何廉何员外了。
员外见三人走近,便迎出门外。后藤忙上前施礼,并向清玄引见道:“这位就是何先生。”清玄上前鞠躬道:“久仰大名,初次见面,请您关照。”后藤又对何员外介绍:“这位是松岛君,日本有名的剑术家。”员外微微欠身道:“好,好,客人请到里面坐。”
三人共入室内,分宾主落座,仆人献上茶来。三人品过茶后,后藤作翻译,寒喧几句,何员外道:“松岛先生在日本作什么买卖?”清玄答:“在日本有一家刀屋,平时教人剑道。”后藤又说:“松岛君是日本有名的铸剑大师,他的剑术更是日本闻名。”员外道:“是这样。松岛先生这次到镇江来,不知要作什么买卖?”清玄道:“这次来不是作买卖,是特意要见识一下中国的剑术。”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清玄又端起茶喝了一口,茶很香,不知是什么茶叶。环顾屋中,格橱内摆着各种古玩盆景,书柜内放着经史子集,墙上挂着名人字画,红木家俱古色古香,屋里屋外散发着一阵幽香,确是一个休息养性的好地方。后藤说道:“何员外是本地有名的武林前辈,松岛君是专程向您来请教的。”员外手捋胡须,微微笑道:“哪里,哪里,不过是平时少有研究。”清玄又道:“请先生不吝赐教。”员外摇手道:“不要提,不要提,还是阁下先发表高论吧。”“在下在日本已多年未遇敌手,举目迷茫,数年之间,剑术没有什么长进,甚是烦恼,近日常常梦游大明,受异人指点,此次前来,特圆此愿。”员外捻须点头,问道:“不知日本剑道最重何物?”“在下最重于心。”“以何取胜?”“以绝技取胜。”“绝技分为几种?”“京都分为四种。为闪击剑、缠剑、□剑、坐剑。”“如何分出上下?”“只有比剑方知。”
员外沉吟半响,话锋一转:“阁下既是铸剑大师,想必对刀剑很有研究。”请玄道:“在下在日本以铸剑为生,此是家传技艺。”员外问“日本的兵器有多少种?”“日本兵器以刀为主,分腰刀、肋差、太刀、野太刀、长卷、□刀、大□刀、此外还有枪戟之类。”员外又问:“日本有剑吗?”“先生是说直型两面开刃的吗?”“是的。”“有倒是有,但是很少,大多当古玩收藏,日本人以刀代剑,剑道馆教的都是刀术。”员外道:“刀剑各有千秋,尤其是剑,是不能替代的。”“愿闻指教。”
员外对屋外的仆人道:“去把我的剑拿来。”“是书房中那口吗?”“对。”三人继续饮茶,不一会儿,仆人便双手捧着一柄剑回来了,员外离座而起,两人也跟着站了起来。员外接过剑,对清玄一笑,“呛啷”一声抽出鞘来,一道寒光射入清玄的眼中。员外道:“我大明管这样的才叫剑,剑法是刀不能取代的。”清玄抢步上前,盯住员外手中的剑,然后向员外鞠了一躬道:“可否与在下一观。”员外把剑递给了他。清玄接剑在手,看着那薄如蝉翼的锋刃,只觉着一股寒气打在脸上,心中吃了一惊,仿佛那剑马上就要砍在头上。清玄暗想:“自己是日本铸剑名家,整个日本大概也不能有这么好的剑,不过此剑刃薄身轻,不知实战中是否得力。”清玄问道:“请问此剑何名?”员外道:“此剑名唤'青云'。”“何人所铸?”“是先祖留下,家传之宝。”
清玄正在细观沉思,员外忽道:“阁下可否将家传的宝刀也让吾一观呐?”说罢,视线移向清玄立在桌旁细长的刀袋,清玄又吃了一惊:“他怎么知道这里装着我家传的宝刀呢?”员外话既说出,清玄只好放下青云剑,拿起刀袋解开一道道的绳子,然后向外一抽,竹本便亮了出来,这把太刀是松岛家祖上传下,代表着松岛家的荣誉,平时从不拿出家门,更不与外人观看,多少武士但闻其名,无缘一见,是当时日本十大名刀之一。这次清玄破例带出,专为会战高手之用。
清玄将刀抽出鞘来,递与员外。员外接刀在手,上下左右赏玩一番,也赞道:“早闻日本刀锋利,今日一见,确是不差,果然好刀,只是凶煞了一点”。说罢,将刀递还清玄。清玄接刀,忽向员外鞠一躬道:“刚才闻先生高见,不知先生可否与在下比剑赐教。”后藤很惊讶只好翻译了过去。员外道:“论剑不一定非要比剑。”清玄道:“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。”员外道:“那吾可以为阁下舞一路剑。”清玄道:“请。”员外从桌上拿起青云剑,便在厅中随意舞了起来。清玄注目观看,只见员外仍是面带微笑,神态安祥,长袖拂动,动作轻柔,剑在手中,不快不慢,圆润潇脱。清玄颇感新奇,这样的剑与日本剑道截然不同,说是舞剑,更象是跳舞,看不出有任何杀机,有任何埋伏。员外简单舞了几下,便收住了。清玄身经百战,却未看出深浅。员外道:“请阁下也让吾见识一下日本剑道吧。”清玄起身,抽出太刀,也在当厅挥舞起来。只见他两眼放光,双唇紧闭,身手敏捷,举止稳健,刀法犀利,寸寸埋伏,招招制命,简明干脆。一路舞罢,又向员外鞠躬道:“请您指教。”员外道:“阁下刀法纯熟,全无破绽,只是阳刚太盛,阴柔不足”。清玄听罢,似懂非懂,“阳刚?阴柔?在下不太明白,请先生详释。”员外道:“简而言之,就是杀气较重,须知阳极则阴生,杀气太盛反易自伤”。清玄似乎有些明白了,但心中却还不服,于是又鞠躬道:“在下还是要请先生与我比剑说明。”员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,道:“既然如此,那吾也只好从命了,请到园中。”
三人共同出厅来至厅前园中。后藤的脸色很难看,双方一个是自己的商业伙伴,一个是自己的同胞,万一任何一方负伤,自己将来如何再登这个门呢。员外还是面带微笑,举止自若,好象只是到园中散步一样。清玄表情严峻,甚至有些紧张,在日本已多年没有这样的心情了,他预感到今天是一场很难的较量,心中不可有半点儿大意。
他们来到池塘边的一小块空地上,员外停下脚步,转过身来,两人也随之站住。员外从仆人手中接过剑,清玄左手提着刀向员外鞠一躬。员外问道:“阁下准备好了么?”清玄答道:“请多指教。”说罢,抽出刀来。员外道:“请便。”把剑抬起立在中路,清玄也将刀抬到中路。
双方对峙着,员外的神情非常安祥,好象面对一个三岁的娃娃,清玄感到无从下手,他向前移了移步,刀尖慢慢抬高了一点儿,员外毫无反应,清玄又慢慢将刀立起,员外仍是未动,清玄试探地轻轻把刀向前一挥,员外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,还是未动。清玄暗想:“对方不露破绽,自己如何进攻呢?看来只有动真的再看了。”于是他挥刀从右上方向左下方斜劈下去。员外看刀砍近,不慌不忙,用剑弦向下一压。清玄看准时机,猛将刀一翻从左向右横削向员外右臂,这一招动作很快,以前与别人交手时屡屡得手。员外好象早已防到,身形向后一退,右臂向下一落,放过这一刀。清玄把刀在手中一转,纵身跳向右前方,刀走中线向下劈下。员外从容用剑将刀支到身右,突然向前上步,背后的左手,用剑指点向清玄的右腋下,可手将点到时却停下了。清玄一惊,连忙纵身向后蹦出,双方又对峙起来。
这闪电般的两招,清玄居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,甚至连员外的阵式都没有打乱,若是在日本,对手可能早就倒落尘埃了。清玄定了定神,决定改变攻势。他慢慢移步向前,接近员外,把刀慢慢向前探了出去,贴在员外的剑上。员外并不在意。清玄突然加力将员外的剑向左一拨,然后闪电般向前劈下。可员外却不见了,原来他一下子闪到了清玄左侧,并借清玄拨剑之力将剑划了半个圆,横剑迎在清玄手下。清玄连忙双手向上一抬,然后跪腿一矮,刀横削向员外腰间。员外大袖一甩,向后一转身,让过这一刀。清玄不肯罢休,矮身一进,刀尖刺向员外下盘。员外正好转过身来,剑向下划半个圈一划,只听“铛”的一声脆响,清玄手中一震,连忙跳出圈外,将刀立起,顿时两眼瞪直了。原来竹本太刀的刀尖被削掉了,四外一找,就落在不远的地方。清玄连忙抢步上前,将它拾起,那被削掉的部分有一寸长。员外和后藤都走了过来,员外甚是惋惜,对立在旁边的仆人道:“去,到柜上取一百两黄金来。”
仆人去了,员外将剑插还入鞘,清玄偷眼看过,员外的青云剑毫无损伤。员外表示歉意:“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,损坏了阁下的宝刀,吾一定要加倍赔偿。”清玄此时什么话也说不出,心中很不是滋味,代表松岛家荣誉的宝刀就这么被削折了。虽然说只削掉一寸,回去还可以重新磨个刀尖,但它毕竟不是原来的竹本了,清玄又仔细看了看断开的切口,很平整,好象一节被切开的木头。
一会儿,两个仆人抬着一个不大的木箱来了,打开箱盖,里面整齐地摆放着黄橙橙的金锭和金条。员外道:“阁下的刀是无价之宝,不知这些是否够数,若是不够,吾再叫仆人去别处取来。”清玄和后藤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金子,后藤的眼睛瞪大了。若在平时,清玄也许会很激动,可是今天,折刀的沮丧使他的心里空空的,自己本来是来比剑的,胜负未分,拿这许多金子回去,象什么样子,沉吟了片刻,清玄将刀插还入鞘,把断刀尖放进怀中,对员外一鞠躬道:“今天真是打扰了,在下告辞了。”员外道:“哪里,哪里。”对两个仆人道:“你们将这箱金子送到松岛先生的官邸。”清玄推托了一番,员外执意要送,并将二人送到了庄园门口,三人作别。
……
转眼一年多过去了,清玄和后藤又来到了金莲荷苑拜见何员外。清玄此次带着一把自己新铸出的太刀,铸这把刀他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,用的是全日本最好的塔塔拉玉钢,无论是锻打研磨都倾注了自己几十年铸刀的绝技。虽然没有竹本那么大的名气,但刃口的坚硬锋利都超过了当时的名刀。来时匆忙,柄和鞘都简单地用木制成,外观毫不显眼。闲话少说,两人见到了何员外。员外比上次更加热情,命仆人献上茶点,并让准备酒席款待二人。
宴前,三人在小客厅叙谈。清玄回去学了一些汉语,有些话不用后藤翻译就能听懂。三人闲谈一阵,互问冷暖,话题又回到了剑术上。员外道:“松岛先生武艺高强,刀法出众,就是在我大明恐怕也无几十能敌呀。”清玄道:“先生过奖,这次来还是要向您请教。”员外道“哪里,哪里,阁下的刀最重实战,不知打败过多少豪杰,吾却罕与人过手,只是平时自舞为乐而已。”清玄道:“先生剑气冲天,从容高雅,日本剑客中是没有的。”员外哈哈大笑:“我知阁下既善击剑,又会铸剑,想必兴趣很高吧?”“除教剑铸刀外,在下还爱书画、雕刻、庭苑、花卉,更好器具古玩。”员外鼓掌道:“难得难得,你我兴趣相合,无怪阁下武艺惊人,原来也靠诸艺修心,走,走,咱们到书房,我与阁下看几样东西。”
三人出了客厅,三转两绕来到书房。中堂挂一幅荷花图,两边有一副对联,墙上挂宝剑,炉中焚古香,书柜中摆满经史子集,宝典圣论,字幅画轴,名家真迹,格橱内陈列着各种古玩,有名笔名砚,香炉玉壶,铜镜金钟,佛像法物,名瓷古陶,灵芝瑞草,犀角珍石,……简直是一座宝库。员外从架上取下一卷竹简,打开与二人观看道:“这是春秋时的《易经》原本,非常珍贵。”又打开一幅字,“这是王羲之的真迹”。又打开一幅道:“这是米芾的。”
清玄眼睛瞪的直直的,口中只道:“好字!好字!”他知道这些都相当珍贵。员外又打开一大画轴,“这是赵佶的画。”画的是鸟,这些真品虽然纸都有些黄了,但墨迹清晰,色彩如新,保存的相当完好。三人又来到格橱前,员外向二人介绍古玩,“这佛像是天竺传过来的,是佛陀灭后仿真身而制,天竺已经没有了。”员外又拿起一件玉器,“这是殷商时的玉斧、是帝王佩带的。”又拿起一支笔,“这是苏轼用过的。”又从一宝匣中取出一卷手稿,“这是陈抟老祖的手稿。”……员外一一介绍,二人目瞪口呆。这时,仆人进来报告酒席已经摆好了。三人又回到前厅,一大桌丰盛的酒菜已上好了,三人落座,彼此敬酒,员外特地让清玄尝尝当地的陈酒和菜肴。清玄吃后赞不绝口。
三人边吃边谈,员外也问到日本的风情,清玄一一作答。席间清玄介绍了剑道在日本的影响,武士道思想如何成为日本的民族之魂,以及日本刀剑武具的制造和历史。
吃过后,三人又回到小客厅,话题又扯回到剑道上。员外问:“日本剑道以何取胜?”清玄道:“下者靠力量和勇气,中者靠速度和技巧,上者靠心境和眼力。”员外道:“如此看来,阁下已在上者之上了。”清玄道:“还未达到,有时心和力能统一,有时互相跟不上,请问中国剑道以何取胜?”员外道:“中国的剑最讲层次,大致分三乘,就下乘的长剑舞术而言,又分三个层次,即气与力合,八法应真,混元化一。”清玄完全听不明白,于是又向员外提出比剑。
员外欣然应允,好象真刀真剑的比试不过是饭后的消遣。三人来到庭院之中,员外对仆人道:“去功院把我的竹剑取来。”不一会儿,仆人便捧着一把竹剑回来了。清玄很是惊异,本来此次携新刀而来,特意为二会青云剑,没想到员外竟有此举,员外接过竹剑道:“上次损坏了阁下的家传宝刀,吾深感歉意,这次就以此代之吧。”清玄暗想;“在日本比剑经常用木刀,可用木刀打败真刀却很少见,自己虽然能用木刀打败真刀,那是双方实力相差悬殊,真刀根本碰不到木刀,而且还没有一个人敢用木刀与我清玄的宝刀较量,待会儿找机会劈断他的竹剑,看他把不把青云剑拿出来。”于是向员外鞠了个躬,抽出刀来立好门户,员外又象上次那样很随便地把剑抬了起来。
清玄一心先要劈断员外的竹剑,抢步上前,举刀猛斩,三下五下,都被员外轻松支开,刀剑虽然相碰,竹剑只蹭刀的侧面和刀背,刀刃始终沾不到竹剑上。清玄有些着急,于是他暂时放弃了劈断竹剑的企图,跳出圈外,立好架式,准备发起真正的进攻。双方对峙了一会儿,清玄又开始慢慢地向前移,逼近员外,猛地将员外的竹剑向右一拨,正想向内攻去,没想到这一拨不但将竹剑拨到右,就连员外的身体也跟着飘了过去,轻得象一片羽毛。清玄连忙向左一纵,觉得右肋被竹剑轻轻划了一下。他哪肯罢休,刀闪电般地向右下方一挥,员外的竹剑转得更快,在手中翻了个花儿,又在清玄的右手背上轻划了一下。清玄正欲再攻,员外忽地跳出圈外道:“且住。”双方的刀剑都垂了下来。
员外道:“阁下的刀法确是快捷有力。但刀剑互有长短,不宜同论。今日还是与阁下论刀吧。”清玄道:“请先生赐教。”此时,他的心中很懊恼。因为上次以刀折告终,这次却真的被划到,虽然只是点轻伤(他自己认为),胜负未分,但这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。员外接着道:“剑是四面开刃,处处伤人,以中正为本,轻灵为上。刀是单面开刃,比剑沉,有力量,较凶狠。剑以点刺为主,刀以劈斩为主。”清玄道:“那请先生与在下比刀赐教。”员外顿了顿,对仆人道:“去功院把吾的长戒尺拿来。”然后转身对清玄道:“松岛先生可知,你们的剑道,实际就是刀法,是从中国传过去的。”清玄有些茫然道:“不知。”“那阁下应知,日本刀是从唐刀演化而来。”“这倒有所耳闻。”“既然有唐刀,就有唐刀的使法,确切地讲应叫'朴带'”“哦?”
这时,仆人捧着戒尺来了。这戒尺长有三尺余,不知是用硬木还是用竹子做的,呈暗红色,闪闪发亮,整个是一个扁片,前头宽,后头窄,柄上打有一孔穿着绳子用于悬挂。员外接到手里,也象清玄握刀那样双手把持,随便翻了几个花儿,摆了几个式子,有清玄会的,也有他没见过,不会的。员外把刀立起道:“阁下请吧。”清玄愣了一下,又鞠了一躬,重新摆好了架式。
这次,清玄决定使用他轻易不用的绝技--跪剑,他将刀举过头顶,身体向下降了下去,单腿跪在了地上。双方对峙了一会儿,清玄猛地矮步向前冲去,刀闪电般砍向员外的中盘下盘。员外转身绕步从容让过,清玄紧追不舍,一刀比一刀快,员外不慌不忙,好象知道清玄的意图,虚招不予理会,实招便支到一边。清玄见员外门户很紧,便抢步进身,虚晃一招,突然腾出左手去夺戒尺,可却抓了个空。员外的戒尺反打到了自己的刀柄上,清玄只觉手中一震,觉得已拿不住,员外忽伸左手抓住刀柄扶住,方未脱手,员外道:“且歇,阁下累了,休息一会儿吧。”清玄只觉得脸上发热。
……
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,清玄第三次来到了镇江拜见何员外。这两年间,他一方面努力练习刀法,并且也用木刀打败了许多拿钢刀的高手。另一方面,他受教于一个到过中国、精通中文的高远和尚,努力学习汉语,虽然还不很流利,但基本口语及谈武论道的词句他都大致掌握了。
第一次到何府,员外不在家,仆人说是到外地作买卖去了。清玄还是住在后藤家里。隔三差四到何府打听,过了半个多月,员外终于回来了。
清玄这次是一个人来拜访的,一来后藤有自己的买卖要做,二来自己已粗懂汉语,何府中的人也大都认识他了。员外此次还是请清玄在小客厅叙话。两人寒喧几句,员外对清玄汉语的进步很是赞赏。清玄道:“先生上次送我那本诗集以及朴带诀谱我已反复看过,现已背得很熟了。”员外笑道:“好,好,阁下的剑道一定又精进了。”“在下已明白了胜败不取决于刀剑的锋利,完全靠本人的功力和技巧,木刀和钢刀并没什么区别,都是人的工具而已。”“阁下又用木刀打败了不少名手吧?”“日本并没有什么高手,打败他们也没什么名誉。在下反复研究了先生的《朴带诀谱》,确是高妙,至今有许多地方不能完全理会,在下把能理解的用于实战之中,每每奏效,令对手毫无办法。”“阁下有认真的治学态度,顽强不懈的精神,不患将来不入化境。”“谢谢,此次前来,一方面请先生再给我讲解一下《朴带诀谱》,一方面请先生看看在下的进步并予以赐教。”“好,好,阁下有何不明的,尽管问吧。”
清玄就对《诀谱》的不明之处提问,员外一一作了回答,并用清玄带来的木刀做了示范,清玄认真地听,连连点头,并用纸笔作了记录。二人一直谈到中午,并一起吃了午宴。
饭后,员外带清玄在园中散步,并向清玄介绍园林。原来这花园,包括整个何府都是员外亲自设计建造的。二人沿池塘边的甬路漫步,清玄忽又提出请员外实战赐教,员外兴致正高,当场应允。清玄以为员外又要让仆人去拿戒尺,没想到员外就地一站,一手背后,一手很随便地放在腹前,对清玄道:“阁下请进招吧。”清玄愕然,不禁发问道:“先生难道要空手对我?”“不错。”清玄暗想员外真是深不可测,自己一个剑道老手两次交手,还不知他到底有多高本领。他疑惑地问:“这--合适吗?”员外道:“功夫到了上乘,圆玄如一,木剑和钢剑一样,有剑和无剑也一样,只要达到身剑合一,剑在吾身,不在外。”清玄更加呆了,员外见他还在犹豫,又道:“阁下习刀多年,技艺纯熟,咱们点到为止,吾相信阁下的刀是有分寸的,不要有太多的顾虑。”清玄一想:“以前两次较量,员外都是洒脱自如,游刃有余,既然他胸有成竹,我拿的又是木刀,手里也有准,就先听他的吧。”
清玄此时对输赢并不很在意,他只是想使尽浑身解数看员外如何化解,因此,他没有前两次比试时的紧迫感,荣誉感。心意轻松,近步上前,只管进招,三刀五刀,都被员外让过,躲过。清玄又加快了速度,两臂挥动如风车,刀花翻滚如骤雨。员外并不在意,刀砍到左,他就站到了右,刀劈向右,他移到了左,有时伸手带一下清玄握刀的手,但并不硬击硬夺,有时用手及臂抚拍木刀的侧面和背使它偏离原来的路线,有时闪到清玄侧翼,上前用身挤住,清玄的刀也挥不过来,还有时清玄的刀转得太快,员外大袖在清玄眼前一晃,便不知去向……。双方周旋多时,清玄使遍几乎所有招数,还是未占到半点便宜,打着打着,清玄两三刀连续猛攻,员外一甩大袖在清玄眼前一晃,清玄的刀又落空了,他估计员外又闪到了他的侧后,猛向右转身一刀劈下,员外身向上贴,用肩抵在清玄右腋下,使木刀落不下来,然后一顶,左手顺势一掌拍在清玄右腋下,清玄只觉站立不稳,向后倒去,却被员外抢步上前伸手拉住才立住。
清玄向员外深鞠一躬道:“先生高深莫测,在下彻底服了。”员外含笑道:“阁下的意志和耐力亦令人叹服,只要努力修炼,不患不入正宗大道,咱们回屋叙谈吧。”
二人边走边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