弟子游笔论前身(3)
宋朝
宋仁宗年间,在广南邕州地界,山间的一条官道上,一位路人正在不紧不慢的赶路。日至晌午,朗朗碧空,万里无云,艳阳高照,万物葱荣,时令已近盛夏,南方的天气犹为炎热,这位行者却依然精神抖擞。只见他头戴冠巾,上身穿白绸短衫,外罩褐缎健袖,上绣金花,下着土黄色的灯笼裤,足登皮底纱靴,中等身材,很是健壮。看脸上有三十几岁的年纪,两颊方圆,面色中黄,眉清而黑,眼圆且亮,鼻大口方,留着三绺短髯,油亮浓密,修剪得很整齐,相貌雄伟,庄严持重,不怒自威,令人肃然,背后背着包裹,腰间悬着一口大宝剑。
此人姓郑,名绥,是中原大名鼎鼎的剑侠,魔天四将元首,江湖人称郑天王,天王剑驰聘南北,无人能敌。这次郑绥南下边陲,专为寻访一名高人。
烈日灼热,好在南方山里林多树茂,树荫下的山路还是满阴凉的,有时吹来阵阵清风,郑绥心中感到很惬意。两旁山青水绿,峰险林密,耳听得鸟鸣兽啼,风拂绿叶,这里与中原确是迥异,人烟稀少,自然幽静,有人天相合之感,真是灵隐修心之宝地。正是:
美景尽收谁与争,
绿水青山有生机。
峰险路移鸟鸣涧,
信步似曾归故里。
一路上未遇几个人,郑绥觉得很快就要到三宝寨了,他爬上一座山峰向前了望,原来山路快走到头了,前面出现一片平原,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水面映照着阳光,有湖泊,有池塘,稻田中有农人耕作,村庄里升起道道炊烟。这里与山景又不相同,让人有世外桃园之感,郑绥心中又是一喜,信步下得山来,问路打听,很快找到了三宝寨。
这三宝寨倚一丘陵而建,有几十户人家,有的盖砖房,也有的搭竹楼,街道整齐干净,民风淳朴。郑绥来到一家茶楼,要了一壶清茶,几样小菜,摘了包裹,取下宝剑,喝着当地的名茶,向店主打听道:“店家,这里有个羽林山庄么?”“有,有,就在寨子后头。”店主殷勤地答道。“庄里有个范庄主么?”“对,他是我们的东家。”“范庄主是本地人吗?”“不是,范庄主是十多年前才到这儿来的,他买下了这儿的地,盖了自己的山庄,还教我们种地、种茶、酿酒。他没来之前,我们这儿可穷了,自他来以后,我们这儿年年丰收,日子一天比一天好。”“那你们都是他的雇农吗?”“是的,原来不是的后来也把地卖给他了,包括附近几个寨都自愿依附他。”“为什么愿意依附他?”“以前官家收粮,年景好,总是压价欺负我们,年景不好还要硬收,范庄主一来就为我做主了,卖粮的事都由他经办,官家再也不能欺榨我们了,范庄主为人正直,卖粮的钱除租金外全都发给我们。我们有钱了就可以盖房子,买牲口,这里的人对他都是有口皆碑……”郑绥听了店家的话,虽未见面,对范庄主已生三分敬畏之心。
喝过茶,郑绥按店家所指向寨后的高坡走去,丘陵上有一大片白色院墙的宅院,那肯定是羽林山庄了。山庄后矗立着一座高峰,仔细看,乃是一整块的石岩,高约五十丈,险峻陡峭,高耸孤立,上面长满松柏灌木,青草蔓藤,此岩离开群山,独立于平原之上,老远就能看到,很引人注目。郑绥心里叹道:“好一座奇峰!”
山庄就座落在峰脚下,倚山坡而建,后院逐渐向上。郑绥沿石级而上,两旁松柏掩映,绿树繁茂。郑绥四面环顾,“真好风水,真福地也。”
走了有一里多路,郑绥来至山庄门口。昂首仰望,匾上写着四个金字“羽林山庄”,笔锋庄重浑厚,老道虬劲。郑绥上前叩门,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门人,穿戴得很整洁。“请问这是范庄主的家吗?”“是的。”“庄主现在家吗?”“在。”“烦你去通禀一声,就说有一个叫郑绥的人前来拜见。”“好,客人请进来稍坐,我进去禀告。”门人将郑绥让进门厅,便急匆匆地进去了。
门人穿过前院,绕过后院,出了后门,沿着后山一条僻静的山路向上蹬去。走了将近一里地,便到了那岩峰的根下。这里一面是峭壁,一面是悬崖,路当中砌着一道墙,墙上有个月亮门,门关着,门口有个不大的凉亭,亭内坐着一人,靠在亭柱上,闭着眼,似在打嗑睡。门人上前,轻唤那人道:“管家,管家。”那人睁开眼,门人又道:“有客人来了。”“是吗,那人叫什么名字?”“他说他叫郑绥。”“郑绥!”管家翻身坐了起来,问道:“多大岁数?”“看着象三十几岁。”“相貌如何?”“中等身材,甚是雄壮,相貌端庄,一表人材。”“唔……。”管家沉呤了一下,“主人过会儿才能下来,我先到前面去看看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两人向山下走去。
两人到了后院门,管家对门人道:“你在这儿等着,主人下来立即到前边报告。”“是。”管家独自向前厅走去,出了前厅,只见郑绥正背着手,在厅前徘徊,他没想到门人会进去这么久。管家抢步上前拱手道:“让客人久等了,实在抱歉,庄主待会儿就到,我是管家薛云,客人请到客厅里坐吧。”郑绥连忙拱手还礼,同时上下打量管家。管家很年轻,看岁数有三十左右,中等身材,不胖不瘦,头戴双翅方巾,身穿一领豆绿色团花健袖袍,腰扎玉带,足登薄底快靴。引人注意的是,腰里还挂着一口细长的宝刀,金装玉佩,样式奇特,一身武生打扮,与一般豪门管家截然不同。生着一张四方脸,面皮白细而不嫩,两眉浓重,双眼有神,鼻直口阔,腮下无须。郑绥心想:“此人必定武艺不俗。并且忠厚真诚。”两人进了客厅,薛云道:“客人请坐。”二人落座。薛云道:“阁下从哪里来?”“从中原来。”“哦。”郑绥问:“庄主现在有事?”“对,他在后山,很快就下来,客人不要着急。……看阁下是武林中人吧?”“浪迹江湖数十年。”“中原有个大剑侠,人称'天王',不知阁下可否认识?”郑绥暗自吃惊,想不到这闭塞之地也有人知道自己,他问道:“他姓什么?”“与阁下同宗。”郑绥欠身道:“不才正是在下。”薛云忙起身一揖道:“果是天王驾到,幸会!幸会!”郑绥也急离座还礼:“不敢当,不敢当,图有虚名而已。”
二人重又落座,畅谈武林轶事。薛云道:“魔天四将在中原可是赫赫有名,威震四方哪。”郑绥道:“哪里,哪里,那只是别人妄传,自己有多大本事,自己最清楚。”“你弟兄四人可常在一起?”“老二、老三住的不远,我常去他们哪儿,老四行踪不定,最爱惹事。虽然他刀法纯熟,本领出色,但做事偏激,杀孽太重,恐怕早晚吃亏。”
“老四的本领究竟如何?”
“他虽刀沉力猛,但武艺实不及老二、老三。”
“二兄、三兄本领又如何?”薛云话出口,又觉得问的唐突。
郑绥并不介意,他对薛云颇有好感,未把他当外人,回道:“老二、老三算是平手,老二稳健,功夫扎实。老三力大凶猛,善于随机应变。”
“弟兄几人经常切磋武功吗?”
“老二、老三经常比试。老四不是他俩的对手,只能让他俩带着练,我一般只是指点。”
“那仁兄的武功必高他们不少。”
“有些功夫想学学不来,有些功夫不学也有。这也是时运,何必计较高低。”薛云不禁点头。
郑绥转问薛云:“庄主经常去中原吗?”
薛云道:“一年出去几次,一般是做生意或访友。”接着又回问:“仁兄怎么知道庄主的名声。”
郑绥道:“吾寻师多年,终无音信,前在长生宫听清虚道长说滇中隐一奇人,高深莫测,通天晓地,因此特来拜见。”
薛云道:“听庄主说过这位道长。”
郑绥又问:“庄主平时也练武么?”
“偶尔舞舞剑,打打拳,平时最好看书写字,作画呤诗。”
这时,门人从后面进来道:“主人回来了。”二人马上离座起身。不一会儿,从屏风后闪出一人,郑绥一望,便知此位必是庄主无疑了。但见他中等偏高的身材,略显雍容,头戴双叉尾书生皂巾,身穿一件素白缎锦袍,腰系丝鸾带,中佩绿玉,足踏官靴。看脸上,有四十岁上下,生得面白如玉,两道剑眉,斜插入鬓,一双凤目,炯炯有神,鼻如玉柱,两耳有轮,唇薄口嫩,五绺青须,墨亮滋润。郑绥见庄主如此仙风道骨,清高脱俗,立生敬畏之心,忙上前施礼,薛云也忙引见道:“这是我家范庄主,这位是从中原来拜望您的郑绥郑大侠。”
庄主伸手相搀,笑道:“我知今日有贵客登门,果然大侠至此,真幸会,幸会。来,客人坐下讲话。”三人又落座,庄主吩咐仆人重又献上茶来。庄主端起茶盏道:“此乃本山所种,客人不要见笑。”郑绥忙道:“确是好茶,刚才品过,不愧极品。”庄主又道:“天王至此,使吾门生辉了。”郑绥忙道:“庄主高洁,郑某粟米之光,焉敢比日。”双方彼此客套一番,郑绥方道:“清虚道长指引吾来拜望庄主,求您指点迷津。”庄主道:“道长他好么,有些时未见他了。”郑绥道:“道长一切都好,他让吾向您代为致意。”“好,好,道长道行高深,阁下的疑问何不问他?”“道长说他与郑某无师徒之缘,才让吾找先生的。”“阁下武艺绝伦,雄冠天下,不知还有什么迷津让吾指点?”郑绥面露苦色,“雄冠天下实是虚名,自古无师不入道,郑某寻觅多年,尚未遇恩师。”庄主似有些诧异。“阁下既未有师,武艺自何而来?”郑绥面现窘色,苦笑道:“实不瞒庄主,郑某本无甚武功,亦未从师,至于剑术,乃梦中所得。”“梦中所得?”“说来话长,郑某十多岁上,尚未习武,唯天生力大,乡人称为雄伟,梦中常披甲持锐,纵横驰骋,白日心中常欲驰梦境,有一日梦中得异人传吾剑术,言吾得此剑可雄踞天下。吾只记得称做'天王剑法'”庄主道:“阁下腰挎之剑也是依梦所铸吧。”“正是,此剑也是梦中异人所传,依形而铸。”“可否让范某一观呢?”“当然。”郑绥说罢,站起身来,从腰间抽出那把硕大的宝剑,递与庄主。庄主起身接剑,薛云也跟着站起凑过来。庄主颠了颠份量,足有七八斤重,通长四尺,剑刃后宽前窄,下厚上薄,刃根部宽有二寸,厚有七分,剑柄粗大,护手厚实,剑通体朴实无华,却透着无穷的力量。庄主叹道:“好剑,无怪乎称雄武林。”又转问郑绥:“此剑何名?”“江湖上都叫它'天王剑',我给它起名叫'龙雷'。”庄主点头。薛云又要过剑看了看,亦赞叹一番,还与郑绥。
三人又归座,郑绥欠身道:“郑某想请教庄主剑术。”庄主欣然道:“可以,你先舞一路吾看看。”郑绥起身抽剑,就在当厅舞了起来。但见他两眼圆睁,双唇绷紧,若大沉重的天王剑,在他手中却象一根筷子一样,上下翻飞,左右劈挂,举止稳健,当仁不让,力赛沉熊,削斩如电。凡剑法皆以轻灵快捷,潇脱机巧取胜。郑绥的剑与各家都不同,硕大的钢剑每一挥都带着一股旋风,有摧枯拉朽,排山倒海之力。步法沉稳,腰身中正,不快不慢,步步为营,举手投足,一身正气。薛云在旁细观,暗自赞叹:“确是天王剑法,无怪乎横勇无敌,力敌万夫。”
郑绥一路舞罢,插剑入鞘,面不红,气不喘,就和刚才没舞前一样。庄主已鼓起掌来“不错,不错,你未得亲传,已练到如此境界,真乃奇迹!”郑绥拱手道:“让庄主见笑了。”庄主笑道:“凭阁下的天赋,将来必登大罗真境。”郑绥忙深施一礼道:“全仗庄主提携,不吝赐教。”庄主沉呤半晌,对管家道:“薛云,你不是老让吾给你找个对手吗,今日天王在此,正好可以试试你的刀法。”薛云上前向郑绥拱手抱腕,庄主转对郑绥道:“他是吾徒弟,近日刀法有成,不知阁下可否有雅兴?”郑绥道:“庄主之命,哪敢不从,只是……”庄主道:“阁下尽管放心,他手里很有分寸,你也颇讲尺度,双方较技,不比高低。”郑绥对薛云抱腕道:“那就向管家讨教了。”薛云忙还礼:“请天王手下留情。”说罢,双方各自抽出兵器。郑绥注意到薛云的刀很窄,宽不足一寸,细长略弯,刀柄较长,好象是唐刀。双方对峙了一会儿,开始慢慢接近,都很谨慎。庄主在一边捋须观看道:“汝等莫要紧张,刀放轻些。”
郑绥本不习惯这种小心翼翼的举止,这与他平时作风不附,于是,他放开手脚,一招“仙人指路”点向薛云面部。薛云向左一闪,郑绥向前猛跨一步,坐腕向下一削一招“盘古开天”。薛云身体甚是轻灵,横手一转,让过这一剑,同时回手一刀抹向郑绥腋下。郑绥忙向右转身,剑向下划半个圈,将薛云的刀支开挑起。右手抬高,从头顶向左后方回手一剑,这一招叫“横扫烟云”。薛云身子又一转让过,同时刀在手中翻了个花,削向郑绥右腕。郑绥心中一惊,忙将右手向下一落,身体向前一撞,企图冲进薛云怀里或将其撞倒,同时剑随身至。薛云也一惊,叫道:“好!”身体向后一倒,用左脚支撑,右脚蹬向郑绥膝盖,整个身体绷成一个铁板桥。郑绥忙右脚蹬地,一个“鹞子翻身”躲过。薛云并不放松,上身扳回,右脚收回蹬向身后,同时刀横扫向右,一手“平地惊雷”,郑绥又向后让过……双方你来我往,斗了五六十招,难分上下。